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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本报讯) 清晨五点半,当第一缕天光刺破闽西连绵丘陵的薄雾,永定土楼“振成楼”前的鹅卵石广场上,已聚集了数百名身着各色运动服装的跑者,他们中,有来自广州、深圳的都市白领,有本地世代耕读的客家村民,还有几位专程从海外归来的华侨青年,与众不同的是,许多人并非轻装上阵——他们的手腕上,系着一根或数根精心编织的红色“结发带”,在晨风中微微飘动,这不是一场普通的乡村马拉松,它的名字充满古意与深情:“结发环二·漫步红尘”客家乡村古道挑战赛,赛事核心路线,正是环绕两座最具代表性的圆形土楼——“振成楼”与“承启楼”,在蜿蜒数十里的千年古道、田埂、茶山与溪流间,完成一场身体与精神的双重跋涉。
“结发环二”,字面意为“结发同心,环绕双楼”,赛事发起人、本地客家文化研究者钟文山解释道:“‘结发’源自客家古老婚俗,象征夫妻同心、血脉相连,也引申为同胞情谊。‘环二’既指环绕两座核心土楼,也暗合客家‘双环楼’的建筑智慧与家族共济精神。‘漫步红尘’,则是希望跑者褪去竞速的焦虑,以行走或慢跑的节奏,沉浸式感受这片土地的历史烟火气。”这条42.195公里的完整马拉松路线,以及21公里的半程、10公里的体验路线,几乎避开了所有现代公路,刻意寻回那些被荒草半掩、由先民脚板踏出的古道。
发令声并非尖锐的汽笛,而是一声悠长的客家山歌号子,跑者们鱼贯而出,脚步踏在古老的石阶上,发出沉闷而坚实的回响,最初几公里,队伍沿着土楼外围的夯土墙基行进,高达数层楼的弧形土墙巍然耸立,斑驳的墙面诉说着数百年的风雨,跑者林女士,一位从深圳回来的IT工程师,手腕上的结发带是她祖母连夜为她编的。“阿婆说,以前出远门的客家子弟,身上都会带一缕家人头发编的平安结,今天戴着它跑,感觉不是一个人在比赛,像是被家族的历史推着向前。”

赛道很快将人群引入更广阔的田野,时值秋收后,稻田里留下整齐的稻茬,空气中弥漫着秸秆与泥土混合的芬芳,跑者们需要小心跃过田埂,穿过果林,在一条清澈的溪流边,设有补给站,提供的不是功能饮料,而是客家特色的擂茶、清凉的仙草蜜和自家晒制的红薯干,几位身穿蓝布衫的客家阿婆坐在竹凳上,一边为跑者舀茶,一边用客家话哼唱着古老的歌谣,歌词里是耕作、迁徙与思念。
真正的挑战在于“环二”之间的山道,这段路程爬升明显,古道以不规则的石块铺就,缝隙里长满青苔,蜿蜒伸向茶山深处,跑者必须放慢速度,专注脚下,来自法国的参赛者皮埃尔擦着汗说:“这不像比赛,更像一次探险,每一步都能感觉到历史的重量。”沿途,不时可见废弃的凉亭、古桥和摩崖石刻,提醒人们这里曾是连接闽粤赣、熙熙攘攘的客家迁徙与商贸古道,许多跑者在此选择“漫步”,拍照,或只是静静驻足。
赛事总监陈志强,本身也是一位马拉松跑者,他在赛前反复强调“无痕赛事”与“文化沉浸”的理念。“我们禁止一切非可降解物品,鼓励跑者自带水杯,成绩不是首要的,我们甚至不设严格的关门时间,我们希望人们用最传统的方式——自己的双脚,去重新丈量、感知这片土地,那系在手腕上的结发带,就是一根文化的脐带。”
当领先的跑者开始绕行第二座巨型土楼“承启楼”时,场景更为震撼,这座“土楼王”巨大的圆形轮廓在阳光下投下厚重的阴影,楼内居住的数十户人家,纷纷探出木制的回廊,为楼外环绕奔跑的选手们鼓掌、加油,楼内中央的祖堂香火袅袅,楼外是奔跑的现代身影,传统与当下,静穆与活力,在此刻形成奇妙的对话,一些本地跑者,本身就是楼内居民,他们的奔跑,仿佛是在环绕自己的家族史与日常生活。
完成环绕双楼后,最后一段路程折返,穿越几个宁静的客家村落,村口的老榕树下,总有老人闲坐,看到跑者手腕上的红丝带,他们会露出了然于心的微笑,有时用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喊一句:“慢慢行,看仔细来!”沿途的孩子们则好奇地打量着这支沉默或欢笑的队伍,来自纽约的华裔跑者刘先生感慨:“我祖父是客家人,但我从未真正理解‘客家’意味着什么,在这条路上,我好像摸到了一点脉搏——那种无论走多远,都要记得‘根’在哪里的执着。”
下午,当绝大多数参赛者陆续抵达终点振成楼前广场时,没有炫目的冲刺带,取而代之的,是每人获得一枚用客家地区特有青石打磨的奖牌,上面阴刻着土楼的简笔轮廓与“结发环二”字样,更特别的环节是“解发入尘”:跑者们将手腕上已被汗水浸湿的结发带解下,庄重地系在广场旁一棵百年古榕树垂下的祈福绳上,顷刻间,千百条红色丝带随风舞动,与古树苍劲的枝干相映,宛如一场现代人对古老土地与文化的集体献礼。
夜幕降临时,土楼内摆起传统的“四盘八碗”客家宴,跑者与村民围坐共餐,席间交流着奔跑的体会与家族的故事,山歌再次响起,这次是欢快的调子,楼外,古道重归寂静,只有星光与月光,洒在那些被无数脚步再次唤醒的石板上。

这场别开生面的赛事,没有诞生所谓的冠军,也没有刷新任何速度纪录,但它或许在另一个维度上留下了印记:它让奔跑回归了最初的意义——一种用身体感知大地、用心灵对话历史的行走,那系在腕上又系上树梢的一缕红丝,那头是客家人千年迁徙、开枝散叶的坚韧与乡愁,这头是当代人在疾速时代里,对“根”与“慢”的一次深情回望,当客家儿女与四方来客共同“结发环二,漫步红尘”,他们奔跑过的,不仅是一条地理上的古道,更是一条流淌在血脉中的文化长河。